文/薛西
我用閱讀取代出外旅行,用閱讀填塞下班時間,用閱讀消滅憂鬱(不過有時選錯了書反而愈加憂鬱),用閱讀平靜自己。閱讀是我的生活的慰藉。不過這並不表示我擁有大量的閱讀,或因閱讀而有甚麼開闊的視野及胸襟。相反的,愈是接近閱讀,我愈發現自己是個既目光短淺,對許多事物持有刻板印象的一個平庸份子。
譬如我第一次走入凱風卡瑪兒童書店的時候,繞看了一圈書架便空手而回,絲毫未覺剛才看到的是一座寶山,那次的經驗幾乎可以用潦草來形容。回想起來,主要原因有一,那時我認為繪本是給兒童看的,就像以前的故事書,只是加以精緻化而已,架上的那些繪本,和小時候讀的滿含道德教訓的伊索寓言沒有兩樣。
後來我也忘了是怎麼開始發現繪本的不一樣,大概最初還是因為想要支持一下獨立書店,就在凱風卡瑪買了本書,就是懷著這種再簡單不過的心情所致罷。有趣的是,因為買書還是需要經過選擇,這一個小小的前置消費行為,卻像一落水滴,在我的心裡漣漪開來。我始料未及,從此甘願對號入座,遠離以往支持的公益心態,凱風卡瑪於是成為我購書的必選場所之一。
因此,凱風卡瑪是我繪本閱讀的啟蒙,這說法一點也不誇張
在那裡,我初次讀到安德魯.克萊門斯(Andrew Clements)暢銷的少年小說《我們叫它粉靈豆》,讀後寫下一篇心得放在部落格,當時我寫下「Andrew Clements以簡馭繁的文字之中,教育的景況總是老師與學生互相刺激、彼此攀附而生的,不同的問題一再出現,從個人擴及家庭、學校,最終瀰放出暖和的溫度。因此,作者小說中的教育是極富動態的,而非固態的說教。」前後陸續讀了同一位作者的《作弊》、《蘭德理校園報》,作者將學校教育柔軟置入小說的熟練筆法,在衝突與和諧之間不斷來回的故事情節,不但讓校園百態延伸為小社會的縮影,也突出了教育情境的複雜性。
在那裡,我也第一次見識陳志勇繪本的可觀之處。我從架上取下厚重的《抵岸》,然後坐下,翻開第一頁、第二頁……全無文字,純粹圖像,一幅一幅移動、漂流的畫面可以彼此接連,也可以各自獨立,無論前者或後者,皆無損它的魅力。這本書厲害得恐怖,不騙你們,我讀到全身起雞皮疙瘩,心裡直唸著「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繪本怎麼可能營造出龐巨的史詩感!從那一刻起,《抵岸》就成了我心目中的夢幻繪本。
凱風卡瑪特有的書籍分類裡,我最喜歡的一櫃,是「愛與和平」。在那寬如一隻兔子的櫃身,艾立克‧巴圖(Eric Battut)的《戰役》最令我印象深刻,箇中原因非常私人,因為這本書將我許多年前一篇小說的潦草內容十分精簡且準確地表現出來,我一方面感到羞慚,一方面對作者佩服不已。若以分類比較,「愛與和平」也是我購買比例最高的一櫃,每一次去都要特別看一下是否有新兵加入這支和平隊伍,大衛.卡利(Davide Cali)和沙基.布勒奇(Serge Bloch)合作的《敵人》,以及大衛.麥基(David McKee)的《征服者》,就是在這種狀況下加入,成為生力軍的。
我還記起2011年某一炎熱日子,那是我第一次說故事給整班小學生聽,當時正值〈東部發展條例〉將要三讀之際,東部一群人急於阻擋不完善條例通關,用盡各種方式在任何可以接觸到人群的地方,以影像,以音樂,以詩歌,表達「要是照現在的版本通過,我們生存的土地就會面臨災難了」這樣的焦慮。有一間小學的老師邀約我們到校分享,我和W一個頭兩個大,心想「這種議題怎麼和小學生說得清楚啊?」接受邀約後幾天,我決定到凱風卡瑪一趟,尋找解答。分享當日,懷裡揣著庫路撒(Ediciones Ekare). 和墨尼卡.多朋(Nina Bonita)合作的《街道是大家的》,稍微有點信心地走入校園。這本書是我的秘密武器。我請一整班的小學生坐在教室地板,捨棄舒適的椅子,接著慢慢地讓這則取材委內瑞拉真實事件的故事一頁頁流瀉,也沒忘了適時拋出問題,以免冷場。講得滿頭大汗的我,最後被小學生的耐性與成熟暖暖地包容,這真是一次難得的說故事經驗,我想,除非凱風卡瑪看到這段以後找我去書店說故事,不然大概很難再有下一次了吧。
我以為書店應該是這樣的神聖場域:與其說書店展售許多種類的書籍(抑或展示各方學派的知識),倒不如說,書店是透過書,顯影人的生命與閱讀間的關係。書屬於媒介,在人與世界的中間隔起一座開挖需時甚久的海底隧道,化混雜為線性,最終是一條清楚的路徑,清楚自己的觀點,進而清楚(自己如何看)世界;原本混雜的,便排除於隧道之外,人依然可從內而外,看見那些混雜,卻因已擁有清明篤定的角度,就像有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及評量生命意義的方法,再也不怕被混亂、被附魔。
書店即是這般的豐盈生命的高度象徵場域,透過「閱讀」的形式。但不是每間書店都能知行合一,凱風卡瑪的負責人培瑜說(江湖人稱凱風媽媽),書店展售的書籍都是她閱讀過後的選擇;就我一介消費者的立場,凱風卡瑪的確書量不多,不過選書品質穩定,值得信賴。
獨立書店往往天生有種勞碌命(正面點說是「使命感」),凱風卡瑪亦不例外。光是通過「書」表達「閱讀」的重要還不夠,頻繁的講座、影片放映乃至戲劇活動愈辦愈勤。於我而言,這些都是凱風卡瑪為了書及閱讀所進行的嘗試,而凱風卡瑪已經成了我生活的慰藉,不僅是改變我對繪本的膚淺看法而已。
吳思鋒|台北人,現居花蓮。喜愛電影先於劇場,喜愛文學先於電影,但現在最常做的是劇場。時常放空,偶爾寫字。
個人網站:在你說喂之前 http://mypaper.pchome.com.tw/allen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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